在古埃及,宗教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完全融为一体。神明存在于一个人的出生之时,贯穿其整个生命历程,存在于从尘世到永恒的过渡之中,并在“芦苇原野”(古埃及人观念中的天堂)的来世里继续护佑着灵魂。精神世界在物质世界中永恒存在,这种认知体现在艺术、建筑、护身符、雕像的意象中,也体现在贵族和神职人员履行职责时所使用物品的意象里。
一些最重要的符号有:
- Ankh - 安卡 (象征生命)
- Djed - 杰德柱 (象征稳定)
- Was Scepter - 瓦斯权杖 (象征权力与统治)
- Numbers - 数字 (具有象征意义的数字)
- Scarab - 圣甲虫 (象征重生与太阳)
- Tjet - 提耶特结 / 伊西斯结 (象征伊西斯女神、保护与生命)
- Crook & Flail - 牧羊人弯钩与连枷 (象征法老的统治权,分别代表引导与惩罚/丰饶)
- Shen - 申环 (象征永恒与保护)
- Udjat Eye - 乌加特之眼 / 荷鲁斯之眼 (象征保护、健康与完整)
- Sesen - 塞森 / 莲花 (象征太阳、重生与上埃及)
- Ben-Ben - 本本丘 (象征创世之初的原始丘)
在识字率极低的社会中,符号承担着至关重要的使命——将文化核心价值代代相传,古埃及正是如此。农民们虽无法阅读记载着神灵、国王与历史故事的文学作品、诗歌或赞美诗,却能通过方尖碑,或神庙墙壁上的浮雕,借助符号系统读懂这些传承。
在古埃及各类艺术品中——从护身符到建筑装饰——最常见的三大核心符号是安卡、杰德柱与瓦斯权杖。它们常在铭文中组合出现,或以独立或成组的形式装饰于石棺之上。每种符号的造型都承载着永恒的象征意义:安卡代表生命,杰德柱象征稳定,瓦斯权杖昭示权力。学者理查德·H.威尔金森(Richard H. Wilkinson)特别强调了"形式承载功能"的重要性,并指出:
一段鲜为人知却极为珍贵的铭文记载了法老图特摩斯四世下令记录其发现奇石的经过。铭文揭示,这块著名石头的价值并非源于稀有材质或外观,而在于"陛下见此石形似神鹰"。一位埃及君王竟因石头的形态而如此重视这块普通岩石,此事颇具启示意义——它印证了古埃及人对物体形态的高度敏感,以及对形式维度所蕴含象征意义的深刻认知。(16)
安卡
安卡符号形如顶端带环的十字架,除象征生命外,更寓意永生、晨光、阴阳法则及天地交融。其钥匙状的造型凝聚着这些深刻内涵——手持安卡者,即掌握着开启生命奥秘的密钥。环形十字的形态中,既蕴藏对立统一(阴阳相济、天地交泰),亦昭示尘世生命向永恒的延伸,有限时间向无限的转化。这一符号在埃及文明中如此强韧持久(可追溯至早王朝时期,约公元前3150-前2613年),乃至公元4世纪被基督教吸纳为神的象征,实不足为奇。
安卡符号的起源至今成谜,但埃及学家E.A.沃利斯·巴奇(E. A. Wallis Budge)提出其可能衍生于"伊西斯结"(提耶特结)——这种女神象征符号具有相似的环形结构,仅双臂方向不同。值得注意的是,在埃及早期历史中,女性神祇不仅享有同等尊崇(如女神奈特的例子所示),甚至被视为更具神力。因此安卡符号或许确由提耶特结演化而来,不过该假说尚未获得学界公认。
安卡符号与伊西斯信仰体系紧密关联,随着这位女神崇拜的盛行,其象征地位亦日益提升。古埃及诸神——无论主神还是小神——皆被描绘为手持安卡的形象。从石棺彩绘到墓室壁画,从宫廷装饰到神像碑铭,安卡与杰德柱这对符号几乎遍及所有埃及艺术品领域。作为护身符,其普及程度仅次于圣甲虫与杰德柱。
杰德柱
杰德柱的造型为基座宽阔、向上渐收至柱顶的石柱,柱身饰有四条平行横纹。该符号最早出现于埃及前王朝时期(约公元前6000-前3150年),历经托勒密王朝(公元前323-前30年,罗马统治前最后的埃及本土政权)始终是埃及图像学的核心元素。虽普遍解读为"稳定"的象征,其深层意义实则昭示神性在场——既指向冥神奥西里斯,亦关联复活与永生。古埃及人视杰德柱为神的脊椎骨,故大量出现于石棺底部,助新生灵魂挺立身躯,迈往来生。
关于杰德柱的象征意义,学界另有三种解读:或为层叠矗立的四根支柱,或是奥西里斯神话中封存冥神的柽柳圣树,亦或是节庆时竖立的丰产柱。然万变不离其宗——无论何种诠释,其造型始终昭示着神明赐予的双重恩典:现世之安稳,来世之期冀。
在"四柱说"的阐释中,杰德柱完美体现了埃及图像学最高频的圣数——四。这个象征完满的数字贯穿于艺术创作、建筑形制与丧葬器物之中:从荷鲁斯四子守护的内脏罐,到金字塔的四棱锥体,无不印证其神圣性。其余两种解读同样指向奥西里斯-伊西斯神话的核心概念:柽柳圣树论昭示死而复生的奇迹——神话中正是柽木封存奥西里斯躯骸,直至伊西斯使其重生;丰产柱象征关联冥神复苏尼罗河的神迹:他令河水涨溢沃灌沃野,复归河道滋养众生。无论取何种诠释,杰德柱始终是蕴含无上神力的符号,常与另一圣物相伴出现:瓦斯权杖。
瓦斯权杖
瓦斯权杖的形制为杖首铸有犬科神首——新王国时期(公元前1570-前1069年)定型为阿努比斯神形象,早期原型则为狐、犬类图腾兽。此圣杖由埃及早王朝时期(约公元前3150-前2613年)最初的王权象征"赫卡杖"演化而来,可见于首位统一上下埃及的法老纳尔迈(约公元前3150年)的浮雕。至第一王朝德杰王在位时(约公元前3000-前2990年),瓦斯权杖形制已臻完善,成为彰显统御之威的核心符号。
瓦斯权杖的杖底通常呈分叉状,但具体形态及杖体颜色随执杖者的神格或身份而变:母神哈托尔执杖时,分叉造型转化为牛角形制,呼应其司掌母性与丰产的牛神属性;女神伊西斯所持权杖虽具传统分叉结构,其双股造型却暗喻阴阳二元性。拉-荷鲁阿赫蒂(“地平线上的荷鲁斯”)是日出和日落之神,其权杖为蓝色,象征着天空;而太阳神拉的权杖则附有一条蛇,象征着重生,因为太阳每天清晨都会重新升起。
每个神祇的瓦斯权杖都以某种方式表明了他们各自的管辖领域。来自早期王朝时期的神普塔手持的瓦斯权杖融合了所有三个符号——安卡、德杰和瓦斯,底部的圆圈象征着统一。这些符号的组合自然地汇聚了它们的力量,这与这位与创造相关联、被称为“大地雕塑家”的神祇身份十分契合。普塔权杖顶部的三个符号以及底部的圆圈,以数字四的形式呈现了完整、全面的整体含义。
数字在符号中的意义
这些符号的组合总是有着特定的含义。威尔金森写道:“理解埃及具象作品中的数字象征意义的最重要原则之一就是数字的扩展”(138)。例如,一幅神或女神的形象作品通常会以某种方式表现出现代数数字“4”的暗示,这种做法适用于许多数字,正如威尔金森所指出的那样:“实际描绘的数字必须在脑海中‘扩展’,以便正确理解其在构图中的意义”(138)。这方面的一个例子是将神像“djed”描绘成四根彼此相叠的柱子。尽管数字“4”代表完整,但向地平线方向无限延伸的四根柱子会增添同样重要的永恒概念。在萨卡拉的杜塞罗金字塔群中使用的这个djed符号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杜塞罗的建筑群中,djed出现在神庙的横梁上,似乎支撑着天空。如果将djed解读为无限延伸的四根柱子,那么通过建筑结构就能强调出永恒的概念。在建筑学中,安卡、杰德和瓦斯这些符号常常被以某种方式重复使用,使其出现两倍、三倍或四倍之多,其目的正是为了达到这种强调的效果。威尔金森写道:
“两代表四”这一原则的一个常见例子,可以在一对用于描绘天空支柱的权杖中找到。这两根权杖被展示为立在“塔”(即大地的象形文字)之上,并支撑着“佩特”(即天空的象形文字)。这一组合经常被用作寺庙浮雕两侧的框架元素,象征性地将画面置于宇宙环境中。然而,由于这些表现形式是二维的,所以只给出了各种元素的简略视图。(138)
这些符号单独或组合在一起,装饰着古埃及人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的物品。埃及社会的各个阶层都佩戴护身符,其中“杰德”护身符最为流行,其次是“圣甲虫”、“安卡”、“特杰”、“申”、“瓦斯”等。这些其他具有强大力量的符号常常与这三种最常用的符号搭配使用或相互关联。
圣甲虫
蜣螂是埃及艺术和宗教图像中常见的昆虫形象,它代表着蜣螂属的一种昆虫——圣甲虫。这种蜣螂与神灵有关联,因为它会将粪便滚成一个球状物,并在其中产卵;幼虫孵化后,这些粪便就成了它们的食物。通过这种方式,生命从死亡中诞生。
他们与神祇凯普里(Khepri )有着密切的联系。人们认为凯普里负责将太阳球体沿着天空滚动,确保其在穿越地下世界时的安全,并在次日将其推至黎明之前的位置。当拉成为最为重要的太阳神后,凯普里仍继续扮演着助手的角色。在第一中间时期(公元前 2181 年至公元前 2040 年),蝎子形护身符开始流行,并一直持续到埃及历史的整个时期,直至基督教兴起之时。
提耶特结
这种被称为“伊西斯之结”或“伊西斯之血”的符号,外形类似于一个带有侧翼的安卡符号。该符号可追溯至埃及古王国时期(约公元前2613年至约公元前2181年),但可能更为古老。这种符号曾被解读为女性生殖器、女性衣物的褶皱以及腰带的结,但在每种解读中,它都与女神伊西斯(Isis)有关联。
它象征着保护与安全,并常常与安卡(ankh)符号搭配使用,从而提供了伊西斯与奥西里斯双重的保护保障。提杰常常被雕刻在床柱和神庙的墙壁上,在埃及新王国时期最为流行,当时伊西斯的崇拜达到了顶峰。
弯钩与连枷
权杖和连枷是古埃及最为著名的象征物之一,它们代表着国王的权力与威严。这两件物品都与奥西里斯有关,象征着他早期对这片土地的统治。这些象征物出现在早期王朝时期,当时第一任国王纳默尔(约公元前3150年)在位期间出现,并将国王与埃及神话中的首位国王奥西里斯联系在一起。
根据这个神话,奥西里斯的王国被塞特篡夺了,塞特杀害了奥西里斯,但奥西里斯的姐妹妻子伊西斯救了他并使他复活。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叫荷鲁斯,荷鲁斯打败了塞特并恢复了这片土地的秩序。这位国王在生前与荷鲁斯相关联(但有一些例外情况),而在死后则与奥西里斯相关联。一旦荷鲁斯为他的父亲复仇并击败了塞特,他就拿上了他父亲的权杖和连枷来代表他统治的合法性,而埃及的国王们在认同这些神灵时也是如此。
这个弯钩是牧羊人早期使用的工具,而连枷则是用于驱赶山羊以及采摘一种名为“拉班杜姆”的芳香灌木的工具。由于奥西里斯原本是农业/生育之神,所以他与新石器时代早期的这两种工具都有关联。它们不仅成为了对过去的纪念,也体现了传统的重要性,而且显然也是国王合法性和权力的象征。
申环
“申环”是一种由绳索编成的圆圈,绳索上打有结,形成一个闭环,象征着完整、无限,并具有保护作用。其名称源自埃及语中的“环绕”之意。申护身符常被人们佩戴以求保护,而申的形象则出现在一种支架上,整个形状类似于希腊字母“欧米伽”,不过这里的“支架”应被理解为这个打有结的绳圈所构成的圆圈。
这种符号大概是在埃及的古王国时期或第一中间期形成的,但在中王国时期(公元前 2040 年至公元前 1782 年)开始流行起来,并一直保持这种状态。荷鲁斯神以及娜凯伯和伊西斯女神经常手持这种符号,但其他神祇也与该符号有关联。这种符号出现在石棺、寺庙、陵墓以及个人铭文上。埃及人非常重视对称性和完整性,因此这种符号非常受欢迎,并且经常被使用。
荷鲁斯之眼
乌达特是来自埃及的另一个著名符号:拉神之眼。在前王朝时期,眼睛的这一象征与守护神瓦杰特(Wadjet)紧密相关,即便后来它更多地与荷鲁斯、拉神以及其他神祇联系在一起,也是通过“遥远女神”的这一象征手法实现的。
在埃及神话中,遥远的女神故事有着多种形式,但有一个始终不变的情节:一位女神以某种方式反抗了众神之王,抛弃了她的家园和职责,前往遥远的国度旅行,并且必须被带回(或者被哄骗着返回),从而引发某种转变。乌达特要么代表着这位女神,要么被派去接回她,它可以有多种形态。作为拉神的眼睛,它被理解为象征着拉神对万物的警觉存在,并且在神话中(比如那些关于遥远女神的故事中)经常被描绘为被派出去为拉神收集信息。乌达特( udjat)在整个埃及的历史中一直是一个极具影响力的象征。
塞森 / 莲花
“塞森”指的是莲花,它在埃及艺术中出现得非常频繁,象征着生命、创造、重生,尤其是太阳。这个符号可以追溯到早期王朝时期,但从古王国时期开始最为流行。莲花在夜晚会闭合并沉入水中,然后在黎明时分再次浮出水面绽放;这种模式使它与太阳联系在一起,因此也与生命联系在一起。
这种花朵同样也象征着重生,原因与上述相同,并且与奥西里斯神有关。霍鲁斯的四个儿子(通常出现在木乃伊罐上)经常被描绘成一起站在莲花之上,与奥西里斯一同出现。莲花在从彩陶雕像到石棺、神庙、神龛以及护身符等各种埃及艺术作品中都有出现。它是上埃及的象征,而纸莎草植物则象征着下埃及,这种花朵有时还会被描绘成其茎与纸莎草植物的茎相互缠绕在一起。
本本丘
“本本丘”是创世之初神阿图姆(Atum)所站立的原始山丘。在古埃及众多象征符号中,它无疑是仅次于“安克”(护身符)的最著名符号,即便人们不认识它的名字。埃及的金字塔无论在何处出现、无论出自何时,都以它们从大地延伸向天空的形态来象征着“本本丘”。
根据埃及创世神话的一种版本,在时间的开端,只有混沌的黑暗水域在不断流动,直到神像(在某些故事中为普塔或拉)从这片水域中升起,成为第一片干燥的陆地。阿托姆(在某些故事中为普塔或拉)站在本本丘之上,开始了创造的工作。金字塔和其他类似的建筑通过运用这一神话中的意象,象征着创造与永恒。
本本作为一种象征可以追溯到早期王朝时期,但在古王国时期变得更加普遍,那是吉萨纪念碑建造时伟大的金字塔建造者的时代。它可能是作为护身符佩戴的,但更有可能是在第一中间时期作为雕像大量生产的艺术作品之一。从古王国到晚期(公元前525-323年),本本出现在许多铭文中,也刻在寺庙墙壁、坟墓和石棺上。
其他象征符号
在埃及的历史长河中,还有许多其他重要的象征符号。例如,贝努鸟是希腊凤凰的原型,并象征着重生。白色的鸵鸟羽毛象征着女神玛特( Ma'at),同时也代表着她所代表的平衡与真理的概念。生命之树象征着知识、目标和命运。蛇和蛇类动物代表着转变和变化。眼镜蛇是一种保护性的形象,早期与女神瓦杰特相关联,她能驱散拉的敌人;当眼镜蛇展开头罩并昂首准备攻击时,它就成了国王的标志,并被佩戴在乌埃鲁斯(王冠)上,即王室的头饰中。
与君主相关的另一个象征——也是最为重要且随处可见的象征之一——便是被称为“荷鲁斯·贝德蒂”或“贝德蒂的荷鲁斯”的有翼太阳圆盘,它象征着王权、权力、灵魂的飞翔以及神性。这个象征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象征之一,其变体在许多不同的文化中都能见到。在埃及,它起初似乎代表了中午太阳神贝德蒂(也称作贝赫迪蒂)与天空之神荷鲁斯的融合。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与荷鲁斯的至高权力以及他在人间的代表——法老——联系在一起。
埃及艺术中的王冠也具有独特的意义和象征意义。红王冠(德什雷特)象征着下埃及,白王冠(赫杰特)象征着上埃及,而红白双冠(普森特)则象征着统一的埃及。国王在战斗中的形象显示他戴着蓝色王冠(一种克赫普雷什王冠),通过其颜色来彰显尼罗河的力量以及天空的力量。奥西里斯(Osiris)神也有自己的王冠——阿特夫王冠,这是一种高高的赫杰特王冠,每侧都装饰着鸵鸟羽毛,并以一个金色太阳盘作为顶部装饰。
这些符号共同构筑了古埃及文明的璀璨图景。虽本质属宗教范畴,却绝非现代思维所理解的"宗教符号"。当今世界——尤以西方国家为甚——宗教被视为独立领域,与世俗社会身份泾渭分明;而在古埃及,此种分野从未存在。神明祭司、法老、书吏与贵族固然频繁使用这些符号,但它们同样以护身符、铭文、雕像等形式,贯穿于社会各阶层的日常生活之中——上至九五之尊,下至最卑微的社区成员。